陽光“打”在拉薩城

陽光熱烈的正午，我撐開一把傘，聽到上面分明有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覺得有些奇怪，天氣很晴朗，并沒有落雨，甚至也沒有風。但一瞬間我就明白了：這是拉薩的陽光點點滴滴打在傘上。

只有拉薩，才會有這般厚重又銳利的陽光，這般細密又坦蕩的陽光，如笑聲的彌散，如野菊的綻放，如裊裊秋云的飛轉。

我提了筆，蘸了濃稠的墨，鋪了素白的紙，卻不知該寫些什么。抬眼望去，碎離的日影晃動在我窗前，遠山覆雪閃著瑩白的光，山頂?shù)奶靺s更高遠碧藍，如湖面的澄凈，使我心中充溢著陶醉與詩意。

有位援藏干部寫詩說，高原的陽光把他曬成了詩人。說得真好，在西藏這片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高原，年平均氣溫還不到5攝氏度，因此總被貼上“高寒缺氧、荒涼無垠”的標簽，使人對“世界屋脊”聞之生畏。其實，高寒缺氧固然是事實，荒涼無垠卻不見得。因為在嚴酷的氣候和地理環(huán)境之外，上蒼還賦予了西藏高原一份最美的禮物——那便是無私無畏、濃情濃意的陽光！

據(jù)說在極地，每年的漫長的極夜里，人們患抑郁癥和自殺的幾率會增高許多。在電影《奔愛》里，有個據(jù)說是真實故事改編的情節(jié)：深山峽谷的瑞士冬天，一些年輕人想盡辦法在山頂架設反光設備，只為了讓鎮(zhèn)上養(yǎng)老院的老人們多享受一會兒陽光照射……這讓我更覺在西藏生活的奢侈：高原大氣層薄而且空氣密度稀，水汽含量少，加上空氣中含塵量小，云量少，大氣透明度十分良好，因此陽光透過大氣照射到地面，在大氣層中被吸收、散射的量也就特別少。拉薩年平均日照總時數(shù)多達3005小時，平均每天有8小時15分鐘的太陽照射。比在同緯度上的東部地區(qū)幾乎多了一半，比四川盆地多了兩倍，因此有“日光城”的美譽。

陽光賦予高原無限生機，曬出了密林草原、花開遍野，曬出了碩果累累、青稞飄香，曬出了牛羊成群、富裕興旺……其實不僅如此，我總覺得，西藏的一切，無論是自然景觀，還是人的性格，以及文化基因、民風民俗，都深刻地打上了陽光的印記。西藏人愛曬太陽，老年人曬，年輕人曬，連剛出生的孩子也抹上酥油在太陽下曬……尤其是漫長的冬天，無論是城市或農村，經(jīng)常會在街角村頭，見到人們一堆一堆地簇擁在一起，懶洋洋曬著太陽，喝著甜茶，聊著家常。陽光打在身上、滲入骨縫，給人溫暖的力量，也撫慰所有的傷害。

是的，陽光賦予了高原人堅韌而樂觀的品格，皮膚曬得黝黑的同時也曬出了最燦爛的笑容。陽光也沉淀了西藏最深沉又飛揚的民族文化，無論是《格薩爾王》，還是八大藏戲，或者去感受一下傳統(tǒng)的雪頓節(jié)、望果節(jié)等等，都會感到陽光下的純真與感動，敬畏與慈悲……在西藏工作、生活十幾年了，越來越享受太陽的滾燙與綠蔭的清涼。很多事都是相輔相成的，若沒有感受到漫長寒冬的“長夜漫漫何由徹”，也無法享受“冬日負暄不覺寒”的無邊自由與輕盈。有無數(shù)的靈魂在高原孤獨行走，周圍擁擠的人群讓這孤獨更加孤獨，但無邊的陽光卻讓這孤獨不再孤獨，“畸于人而侔于天”的美好哲學境界似乎更容易在西藏達到。縱然有時，仍會有被困于無物之陣的束縛感，但一想到“明天又會有新的太陽”，一切困苦便不足觀，畢竟人生最好的禮物就是希望。

有一天，晴朗的午后，我在家閑坐翻印譜，忽聽得嘩嘩聲響，而天色尚明。于是起身到陽臺，好爽快的一場太陽雨不期而至：一滴滴水的精靈，那樣晶瑩圓潤，閃爍著太陽的光輝，又急促又清脆，真是美極了。而天空依舊那樣晴朗，各色的云朵悠閑飄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樣的情景與興味，當然只屬于拉薩。每年的夏天，陽光與雨水惺惺相惜的結果，便是美艷到泛濫的彩虹盛宴。

陽光打在拉薩城，也打在每個人的身上與心里。陽光下的流云太美、太變幻，有塵世最美的皮相，然而終究是轉眼即逝的，如青春，如愛情，如那些沉醉不知歸處的片段與時刻。

拉薩的陽光讓人熱烈，也讓人安謐。我就這樣坐著，看太陽落下，黃昏去了，夜又來臨，星月燦然，皎然若夢。心里忽然出現(xiàn)了電影《聶隱娘》中行走的鏡頭：一步步，她的腳踏在草上、花上、露水上、陽光上，或荊棘上，有何區(qū)別呢？只有走而已，下一步踏在什么地方，不可期待，亦無意義。人生亦如行走，享受沿途的風景、每日每夜的陰晴雨雪，無所謂意義，卻構成了人生的底色。

紅彤彤的晚霞。記者　格桑倫珠　攝

陽光從樹林的縫隙中穿過。記者　高玉潔　攝

拉薩市民盡情享受陽光帶來的溫暖。記者　格桑倫珠　攝

陽光照在舞動的經(jīng)幡上。記者　格桑倫珠　攝

陽光下“打阿嘎”的勞動人民。記者　格桑倫珠　攝

寒冷的冬天，陽光給拉薩城帶來暖意，圖為陽光照耀的布達拉宮背影。記者　高玉潔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