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丹的傳說與現(xiàn)實之四：至少我們還有喜媧林

    我曾經(jīng)試圖用若干細節(jié)來區(qū)分所謂“好的”酒店和普通的五星級。例如villa式客房配獨立泳池；或者，衣櫥里掛著阿瑪尼設(shè)計的浴袍，服務(wù)生身著山本耀司設(shè)計的制服；又或者，是世界小型奢華酒店聯(lián)盟（SLH）的成員……

    這些我認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理論，在住進不丹的喜媧林酒店那一刻就瓦解了。我隔壁的那個套房里，居然有一間廟，而且設(shè)計和工藝都美輪美奐。這已經(jīng)超越了我對奢華酒店的定義——對于能坐擁私家廟堂來說，有個獨立泳池實在算不了什么。

    而且當?shù)厝烁嬖V我，其實這不過是還原了不丹人日常生活情境的一部分。當老百姓向國王申請土地建房子的時候，不但能得到一大塊地，還有八十棵樹作為建筑材料附送，所以當?shù)夭簧偌彝?nèi)部都自設(shè)廟宇。

    我不得不承認，原先對喜媧林感到好奇的理由，是因為它是不丹境內(nèi)唯一由當?shù)厝私ㄔ斓纳萑A酒店。入住以后才發(fā)現(xiàn)，其實它在很多方面又是“反奢華”的。

    酒店由帕羅當?shù)氐睦纤聫R改建而成，所有的建筑皆由手工打造。大堂里的雕梁畫棟從遠處看上去富麗堂皇，可是走近一看，梁柱上是有明顯裂痕的。有趣的是，在那樣渾然質(zhì)樸的環(huán)境里，你覺得木頭上有條裂縫是非常正常和自然的事，你甚至開始琢磨它是不是為了強調(diào)手工質(zhì)感而特意留下的。

    類似地，走廊上掛著傳統(tǒng)的手工織物作為壁畫裝飾，雖是挺簡單的條紋圖案，也需要好幾個月甚至一年才能織好一小塊。主墻上掛的那幅，是由若干獨立小塊拼成的，拼接的痕跡赫然可見，而且下上左右的線條都沒有對齊。它就這樣坦蕩蕩地向你呈現(xiàn)自己不工整的一面，反倒讓你疑心它本來就是這樣設(shè)計的。

    總之，所見之物都回歸古樸殷實的質(zhì)感。沒有人追求完美，因為在此情此景下，完美的事物顯得那么地虛假；也沒有矜持精致的小資情調(diào)，因為那顯然是矯情造作的。瑕疵本身，就是美麗人生的一部分。

    Room Service提供的，是我所見過最簡短的餐單。你可以挑選食物的品類，但也僅此而已：只有一種湯，一種米飯，一種pasta，一種漢堡……這就叫簡單生活，不需要花太多的時間猶豫和挑選，也不具備可以揮霍的條件。在此地，吃飯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大約晚上九點左右，酒店的管家部就下班了，要支牙膏都要不到。接線員抱歉地說，要不你明天早上再找他們吧。第二天早上七點又打過去，人家還沒開始上班。這或許是五星級酒店中工作時間最短的管家部，所以你可以理解為什么有充足的空閑時間是導(dǎo)致不丹人民幸福感的主要因素之一。

    沒有電梯。事實上，我在整個帕羅都沒有見過電梯。房間在三樓，入住的時候還好，有服務(wù)生幫忙提行李。離店的時候是清晨，不好意思麻煩人家，于是自己一個人拎著碩大的行李箱一步一步地往下挪，非常擔(dān)心會連人帶箱從樓梯上翻滾下來。

    然而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此地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民風(fēng)之淳樸。在酒店前的開闊空地上參加過一個晚宴，是點著篝火的自助餐。天很冷，數(shù)百人在自助餐臺前排隊等待取食，可是將近半小時過去了，隊伍幾乎沒有向前移動過。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主動要求后來的人站到自己前面去，或者因為知道某人剛坐了一天的飛機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或者因為看見某人穿得單薄怕她凍著，或者因為對方是外國友人而本能地想要表示友好……

    只有供應(yīng)湯的地方因為相對獨立而人跡較少，于是宴會主辦方的主席帶頭一溜小跑地取了一碗熱湯，一邊在寒風(fēng)里繼續(xù)排隊，一邊雙手捧著喝。他還鼓勵大家都學(xué)他的樣子：“在湯變涼之前喝掉它，而且這樣節(jié)省了時間?！庇谑钦麄€場面變得非常有意思：身著華麗服裝的眾人在寒風(fēng)中排著長隊，每人手捧一碗熱湯，一邊喝一邊跟前后左右的人交談。這簡直是一場別開生面的“雞尾湯會”。等好不容易輪到自己拿吃的，卻發(fā)現(xiàn)肚子完全不餓，因為已經(jīng)喝湯喝飽了。

    在離開不丹的飛機上看雜志，有個美國作家這樣寫道：“當這個世界變壞的時候，至少我們還有一個不丹?！毙挠衅萜菅?。當我們被無數(shù)的豪華酒店所同化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家喜媧林讓我們意識到自己是一群被物質(zhì)世界慣壞了的孩子，它提醒我們曾經(jīng)樂此不疲的生活方式或許過于矯情，它向我們展示了另外一種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