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村寨的跨國婚禮

佳碧村隱于瀾滄江邊的群山之中，這個古老的藏族村寨生活古樸而滯后。

2007年7月，這個村寨卻因為村中的一個藏族姑娘與一位比利時青年的跨國婚禮而沸騰了。一群外國人來到這個小村莊參加了他們的婚禮，當(dāng)?shù)厝税凑展爬系膫鹘y(tǒng)徹夜喝酒、歌舞、狂歡。

美麗姑娘卓瑪啦

有一首歌唱道：你有一個花的名字，美麗姑娘卓瑪啦，你有一個花的笑容，美麗姑娘卓瑪啦。你像一只自由的小鳥，歌唱在那草原上。你像成天飛舞的彩蝶，閃爍在那花叢中……“卓瑪”是藏族姑娘最常見的名字，意為仙女，在名字后面加“啦”是一種敬語。云南德欽縣佳碧村的卓瑪不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格?；ǎ募以诿防镅┥侥_下，瀾滄江在距她村莊不遠的山谷里轉(zhuǎn)了一個巨大的“U”字。群山之巔銀雪覆蓋，雪山下的佳碧村卻可以生長橘子，植被繁盛，冬暖夏涼。

一位來參加婚禮的朋友對卓瑪說：我從昆明轉(zhuǎn)車到德欽，再從214國道上沿著那么曲折的山路下行，逐漸看到大山深處你的村莊，真是只有感嘆，實在是太驚詫于你的活力，你居然從這樣的環(huán)境里走了出去，而且過得如此精彩。卓瑪，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其實這也正是我的感受。群山之中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居然就走出了格桑卓瑪這樣的姑娘，她先是在北京學(xué)習(xí)了3年飯店管理，之后赴愛爾蘭留學(xué)1年，在昆明的一次偶遇結(jié)識了比利時人馬修，在相戀4年半之后，他們在卓瑪?shù)男〈迩f按當(dāng)?shù)氐牧?xí)俗舉行了婚禮。

為卓瑪感到驚嘆不是因為她取得什么特別的成就，重要的是她不僅改變了自己，更改變了自己的家庭，甚至自己的村莊。她的妹妹是整個鄉(xiāng)里唯一考取大學(xué)本科的女生；她的弟弟正在昆明讀旅游管理專業(yè)；她的家里有全村唯一的抽水馬桶；她正在國外尋找資金幫助村里蓋一所新的小學(xué)；她的家人出資在村莊建起了一座小寺供村中老人轉(zhuǎn)經(jīng)；她的老公在來中國之前不懂一句漢語，現(xiàn)在他不僅可以在中國做戶外領(lǐng)隊，更可以用簡單的藏語跟她的家人和村里人交流，并且擁有了一個藏族名字尼瑪頓珠……

卓瑪說她和老公已找到了一筆錢來重新修建學(xué)校，來年就可以開工，到時老師可以住得好一點，設(shè)施也提高很多，村子里的大孩子也不用跑到鄉(xiāng)里的學(xué)校去寄讀了。從卓瑪?shù)慕?jīng)歷中就可以看到知識的力量。

有朋自遠方來

在任何地方，婚禮的過程都有著既成的習(xí)俗，越偏遠過程似乎越繁雜。何況卓瑪?shù)睦瞎且粋€外國人，他的家人和朋友從千萬里之外的比利時趕到中國，再奔赴這深山中的小村莊。

卓瑪老公的出場是非常戲劇性的，他把自己的婚禮作為了一場旅行秀，他組了一個國外旅行團專程來參加自己的婚禮。當(dāng)他帶著十幾位穿著吊帶背心的老太太和因為好奇而戴著紅軍帽的老頭走進佳碧村時，全村人都驚嘆了。其實因為馬修和他的朋友，村里的人們早已習(xí)慣了有外國人來往，但包括他們的朋友在內(nèi)一下子來了40多位外國人，如此龐大的國際友人陣容，引得鄉(xiāng)派出所也來關(guān)注了。

馬修的親友團由爸媽和妹妹以及妹妹的好朋友們組成。作為一位資深的紅酒專家同時也因為比利時的傳統(tǒng)，馬修的爸爸在昆明花了7000多元買了幾十瓶香檳酒帶到佳碧村，當(dāng)“嘭嘭”的開瓶聲響起，為佳碧村的這場婚禮增色不少。

婚禮儀式是從下午開始準備的，兩位新人盛裝打扮。7月的天氣自然是炎熱的，他們卻必須穿著皮毛的傳統(tǒng)服裝。新郎和新郎的家人都對當(dāng)?shù)氐牧?xí)俗充滿了敬意。馬修的爸爸頭頂大皮毛的帽子從下午一直坐到深夜，馬修的媽媽則穿著傳統(tǒng)藏裝坐在一大群當(dāng)?shù)嘏e的席位上直到深夜，而且一直試圖與卓瑪?shù)募胰藴贤?，顯然語言不通，最后只好使用微笑。

卓瑪有3個爺爺1個奶奶，3個爸爸1個媽媽，是的，他們是一個別具特色的一妻多夫的藏族家庭。3個爺爺中一位已經(jīng)早逝，她的小爺爺年輕時做過土匪，脾氣火暴，尤其是喝了酒之后。據(jù)說當(dāng)初他對卓瑪?shù)哪棠桃灰婄娗?，在一個月明風(fēng)清之夜帶著幾人跑到她的村子把她搶了回來，成就了一段當(dāng)?shù)丶言?。但是在卓瑪?shù)幕槎Y過程中老人家一直好脾氣地享受著整個過程。大爺爺是一位真正好性情的老人，每天坐在門口看到孩子經(jīng)過就想逗。卓瑪?shù)拇蟀职质乾F(xiàn)在的一家之長，夏天就住在村子的夏季牧場，為了女兒的婚禮專程趕了回來。在這樣的家庭里只有老大的才被孩子們稱為爸爸，其余的都是叔叔，但為了尊重，卓瑪姐弟們稱兩位叔叔為二爸爸和小爸爸。

其實在卓瑪所有的家長中，最令我好奇的是她奶奶的弟弟，老爺子頭上束著紅纓束，臉色黝黑，很瘦但很有力。他年輕時做過真正的土匪，和一群弟兄在當(dāng)?shù)貣|奔西殺，最后在監(jiān)獄里待了幾年。因為從家里要走大約一天的山路才能到姐姐家來，所以當(dāng)卓瑪?shù)牡艿芮耙荒杲Y(jié)婚時，老姐姐一看見老弟弟就哭了，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面了。這一次卓瑪結(jié)婚，老弟弟又來了，老姐弟倆總是緊挨著坐在院子里，也不說話，就坐著。

婚禮正式開始了

一場傳統(tǒng)的婚禮分送親禮和迎親禮兩部分，大概需要三天兩夜。送親禮由女方舉辦，男方會派出能說會唱的迎親使者前往參加。送親禮幾乎要進行一天一夜，少不了歌舞說唱。出嫁的姑娘出門前，父母要臨行囑咐，出門時要唱告別歌，此時領(lǐng)頭的喜官手中捧著潔白的哈達，帶領(lǐng)著送親隊伍繞柱而歌。新娘在將要離家時，父親會當(dāng)著參加婚禮的眾親朋好友，諄諄教導(dǎo)女兒為人處世之道；而新娘的朋友們在新娘出門時，會奮力阻攔，男方的迎親使者就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把新娘帶出重圍。   

出門后，迎親路上，送親使者會百般刁難，遇水唱水，遇山唱山，過橋唱橋，用歌的形式提出許多問題要迎親使者回答。迎親使者要在既定的時間內(nèi)帶新娘回新郎家。送親、迎親隊伍一路上歌聲不斷，曲調(diào)固定而歌詞全部即興。新娘被接到新郎家后，再由男方舉辦迎親禮，少不了又一番歌舞說唱狂歡?；槎Y之前，有朋友打趣馬修，你要如何搶新娘呢，馬修便雙手一攤，茫然地說道：我不知道，我到這里來只是娶媳婦……還好，因為卓瑪嫁的是外國人，所以這個環(huán)節(jié)就省略了。

在婚禮當(dāng)中，還有新郎新娘雙方家人互贈禮物的環(huán)節(jié)，卓瑪家送給馬修父母的是一對精心打制的銀酒杯，而馬修家人帶來的禮物則是別致的瑞士軍刀。要知道藏族婚禮上互贈的禮物通常是青稞、布匹等物。兩家人均雙手接過對方饋贈的禮物，整個儀式輕松而友好。

晚餐之后，一樓的大客廳里座位已經(jīng)擺好，爺爺、舅姥爺?shù)壬弦惠呌H人都坐在最上首，男方家長及其親朋好友們坐在臨窗的椅子上，以大爸爸為首的長輩坐在地中間的墊子上。男人的背后是女人，卓瑪?shù)哪棠毯凸媚棠痰壤先思易谑紫?。而卓瑪和馬修由同樣盛裝的伴娘與伴郎陪著坐在灶臺對面的柱子下。灶臺上擺滿了各種供品。按照藏族婚禮的傳統(tǒng)風(fēng)俗，新娘出嫁前會表示出悲傷的情緒，但是卓瑪卻一直開心地笑著，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

一位長者的歌唱開場，他在歌聲里勸導(dǎo)小夫妻要恩愛、勤勞，過上美好生活。接下來還有兩位聯(lián)唱，大意也是勸導(dǎo)年輕人向上，并祝福他們未來的美好生活。在歌唱的間隙，總有人高聲說笑話調(diào)節(jié)氣氛，引得全場大笑，只可惜我們聽不懂藏語。最后由大爸爸站起來總結(jié)性發(fā)言，祝福兩個孩子。大約在午夜12點，全場歌聲響起，兩位新人站起來，伴郎、伴娘和幾位此次婚禮的主持者站在他們身邊，一邊大聲地唱著祝福的藏歌，一邊將擺在灶臺上的供品傳送到最上面的供臺上。這是一個極其莊重而喜慶的時刻，歌聲中甚至令人忘記了空間存在，仿佛在經(jīng)歷一場圣潔的宗教儀式。如果我是卓瑪，也許我會落下幸福的淚吧，親歷過程中的卓瑪和馬修幸福得似乎忘記了感情表露。他們在相戀了4年半的時光之后，終于決定用一場藏式婚禮來確定他們要在一起，除了相守在一起，其他的似乎都不再重要。

儀式過后，通宵歌舞開場。年輕人已跑到另外一家徹夜歌舞。德欽是弦子之鄉(xiāng)，在婚禮夜晚的弦子歌舞中，弦子的演奏者也是領(lǐng)舞者，且都為男性（民間有女子拉馬尾胡琴會掉頭發(fā)的說法），起舞時數(shù)名男子邊拉胡琴邊歌舞，在舞隊中起到領(lǐng)舞的作用。姑娘們也漸漸加入其中，不時有人將酒端給舞者，邊舞邊飲，酒伴舞興通宵狂歡。而在婚禮一開始就昏昏欲睡的老人家們這時卻精神百倍；二樓的平臺上，外國來賓正在歡聲笑語中痛飲，隔著樓板，各樂各的。

清晨，睡在露臺上的我在最初的晨光中醒來，二樓的狂歡者睡得正歡，而一樓依舊傳來歌聲，急奔而下，大開的窗戶外的大樹上泛著清冷的光，奶奶筆直地坐在窗前還在觀看，大爺爺和舅姥爺席地坐在墊子上聊著天，而幾位平時走路要拄拐的老人家此時肩并肩還在邊歌邊舞，跳得累了由人扶著到座位上休息一會，然后再接著跳。

藏族村寨里的跨國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