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民家里過中秋

2012年的中秋節(jié)，是我記憶中最艱苦也是最難忘的中秋節(jié)了。援藏三年，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地區(qū)首府獅泉河鎮(zhèn)，而這個中秋節(jié)卻是在遠離地區(qū)三百多公里的羌麥村度過的。

9月中旬，隨著十八大臨近，靠近尼泊爾、印度邊界的阿里維穩(wěn)工作顯得愈加重要。自治區(qū)要求每個縣去一位廳級干部，每個村去一名縣級干部駐扎維穩(wěn)。我主動請纓，代表宣傳部去了羌麥村。

羌麥村海拔4500多米，比我一直待的獅泉河鎮(zhèn)還要高200多米。剛到羌麥村就出現(xiàn)了頭昏腦漲等身體不適癥狀，畢竟我已經(jīng)在高原待了兩年多，沒過幾天基本 適應了。村子的條件跟地區(qū)相比差了很多，最困擾我的是這里吃飯完全以牛羊肉為主。我待的地方屬純牧區(qū)，根本不長莊稼。這里全是沙子路，每次出去都要顛簸整 整一天才能到達地區(qū)。買菜是件相當麻煩的事，更何況對于普通的藏族家庭來說，蔬菜的價格實在偏高。在羌麥村，我們能吃到的，就只有白菜、土豆、蘿卜這三種 易于保存的蔬菜。

無奈之下，我只能學著藏族群眾吃糌粑。糌粑是藏族群眾的一種主要食品，是將青稞曬干炒熟，磨制細面，與北方的炒面有點相似，但北方的炒面是先磨后炒，而糌 粑卻是先炒后磨，不除皮。吃糌粑時大都是把糌粑面放在碗里，加點酥油茶，用手指不斷攪勻，攪捏成團，叫“粑”，送嘴而食，邊食邊攪。堅持了一段時間，我也 慢慢習慣了這種早上一碗酥油茶，中午晚上牛羊肉、糌粑相伴的生活。

因為要駐村維穩(wěn)，中秋節(jié)那天晚上，我是和地區(qū)、縣、鄉(xiāng)的一些領導在羌麥村黨支書白瑪才旺家度過的。

中秋節(jié)主要是漢族人的節(jié)日，只是現(xiàn)在很多藏族人也接受了這個節(jié)日。那天晚上，白瑪才旺給大家準備了啤酒、瓜子等食品，我們一組組地敬完酒，有人拿出從地區(qū) 帶過來的月餅。月餅數(shù)量有限人又多，就把它切成小塊，一人一塊，然后一邊吃一邊到院子里賞月?？吹皆铝?，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家鄉(xiāng)。為了轉移情緒，我給他們 講起后羿、嫦娥的傳說，講起玉兔、吳剛的故事。

“中秋節(jié)是中國傳統(tǒng)的節(jié)日，主要是夫妻團圓。這與春節(jié)有所不同，春節(jié)講的是全家團聚?！蔽腋切┎刈迦罕娊忉屨f。聽了我的話，革吉縣的藏族女縣長扎西措姆望了眼月亮，若有所思地道：“現(xiàn)在咱們都是孤身在這，哪來的夫妻團圓啊？”

聽著女縣長的嘆息，旁邊一位皮糙臉黑的漢族干部開玩笑道：“這兒反正女的少，男的多，縣長不用擔心，我們男同胞們可以犧牲一下，換著陪你。”眾人聽了哈哈 大笑，白瑪旺堆隨即說道：“看我們這兒，有藏族人、漢族人、蒙古族人、彝族人，大家來自五湖四海，相互陪伴，這不比家屬陪著強？”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大聲稱 是。白瑪旺堆是阿里地區(qū)專員，趁著過節(jié)之際，到東三縣（革吉、改則、措勤）檢查基層維穩(wěn)工作，慰問駐村干部。因為山高路遠，交通不便，當天趕不到改則縣， 就在羌麥村留宿。那天下午，專員到村上檢查維穩(wěn)工作，特意為我們駐村干部送來月餅。

我舉目天空，西藏離天近，此時的月亮分外圓，照得院子異常明亮，好似白晝一般。雖然溫度很低，人站在院子里有些寒意，但沐浴在這樣的月光之下，身心是極其舒暢的，誰也不愿離去。

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十點多了，這里白天是沒有電的，只有晚上八點到十二點有電。為了在停電前趕回去，我們便散了各自回住處。坦白說，這里的街道，我一個 人晚上是不敢走的。成群的野狗在街道上游蕩，十幾只十幾只地扎堆。這里的狗個子又是非常高大，表面看上去好似藏獒，隔著遠遠地便沖著你瘋狂地吼叫，很是嚇 人。我來的路上就碰到鹽湖鄉(xiāng)一個被狗咬傷的干部，從地區(qū)打消炎針回來，心里自是有點害怕。我在陜西何曾見過這種幾十只狗扎堆、瞪著綠油油的眼睛盯著你的 “盛況”！

我喊了兩個藏族人陪同。這些野狗都是無家可歸的，藏族人把狗當作朋友，自己不殺狗也不允許別人殺狗，所以村子漸漸地便成了野狗的“根據(jù)地”。這些狗也靈性得很，對藏族人是基本不會亂咬亂叫的，藏族人膽子又大，有他們陪著心里多少能安穩(wěn)些。

夜晚村民都關門休息了，我手里拿著石頭，和藏族群眾小心翼翼地走在回住處的路上，碰到有些狗不讓路，藏族群眾便出聲呵斥。我緊緊地跟著他們，也慢慢敢大著 膽子朝那些狗喊兩嗓子。心里想，經(jīng)過這次鍛煉，估計我以后再不會害怕狗了。其他地方的狗跟這里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磥?，膽量都是練出來的。

終于回到住處。我跟司機尼瑪兩個人擠在村委會的一間房里，一人在房子的一角搭一張床。這里很偏僻，實在沒什么娛樂活動，就是配了帶衛(wèi)星天線的電視，接收的 頻道也很少。我本打算洗腳，一拎暖瓶，沒有熱水了，這才想起煤氣早就快用完了，沒燒開水。這邊用的液化氣是從縣上拉來的，去縣上的班車一星期才走一兩次， 一直沒有聯(lián)系到車，也就一直沒法充氣。這點煤氣，估計明天做飯也就用完了。我只得放棄了洗腳的打算，直接脫衣服上了床。

我躺在床上，思緒萬千，回想起在阿里待過的近三年時光，想起來阿里第一年的中秋節(jié)，那個中秋節(jié)是在噶爾縣的加木村過的。我們幾個援藏干部一起跟當?shù)卮迕襁^ 節(jié)，那時感覺很熱鬧。當?shù)氐牟刈迦罕姙槲覀冊诩t柳灘上搭建起帳篷，帳篷五顏六色的，很是漂亮。他們?yōu)槲覀兙淳瞥?，又獻哈達，我們還為4個貧困孩子舉行了 小小的募捐。因為是第一次遠在阿里過中秋，田建文特別用心地在現(xiàn)場搞了個“援藏干部與家屬電話連線”活動，還特地邀請一起過節(jié)的軍分區(qū)戰(zhàn)士錄音錄像。我們 這些援藏干部挨個給遠在陜西的家人打電話。

輪到我，我撥通了西安家里的電話，接電話的是我的愛人，我聽著那熟悉而又遙遠的聲音，不覺有些哽咽了。為了緩和氣氛，定了定神，我開口道：“夫人，我在這 邊身體都挺好，你在家辛苦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和孩子，不用為我擔心……”“夫人”一出口，大家哄堂大笑：“謝部長果然是文雅之人，在家還叫夫人……”

想起那時的場景，我躺在床上禁不住微笑起來，笑著笑著又有些難過，不知道我的“夫人”和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從2010年開始援藏，整整三個中秋節(jié)了，遠離 家鄉(xiāng)，從來沒有陪過家人。前兩年在阿里，還有援友們在一起，而這一次到村里，周圍全是藏族人，全是陌生的面孔，語言又不通，消息也是閉塞得很。這樣想著， 心里不禁有些憋悶?？墒怯忠幌?，當初來這里之前，不是早就做好了應對這些困難的準備嗎？這些邊疆地區(qū)，又是少數(shù)民族聚集地，這里的穩(wěn)定對于國家是多么重 要！我們這些援藏干部，不正是想在這里讓藏族群眾感受到國家對他們的支持和關心嘛。只有祖國這個“大家”穩(wěn)定富強了，我們無數(shù)的“小家”才會更加幸福安 寧。

轉頭望向窗外，鹽湖周圍白茫茫的一片，我想起白天看到的候鳥。這里有很多候鳥，在9月底，溫度降到零下，竟然還有一些鳥在湖邊飛來飛去，很是漂亮。它們冬 天飛到印度去避寒，夏天再飛回這里。聽著震耳的風聲，我在想，我們這些援藏干部就像候鳥，在邊疆需要我們的時候飛抵這里，等到一個建設周期圓滿，上一批離 開，又有一批新的“候鳥”飛來。十八年來，為了民族團結與邊疆發(fā)展，一批批援藏干部奔赴雪域高原，默默無聞地貢獻著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這樣想著，心里陡然又增添了一份自豪之情和責任感，我掏出手機，給家里發(fā)了條短信：“狂風怒吼寒意濃，戈壁荒蕪孤身遠；鷹擊長空紅旗展，雪山羊群映藍天；家國最美心相連，高寒缺氧戍邊關。祝愛妻健康平安，愿好女兒開心每一天！”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個夜晚，我夢到了許久未見的女兒和愛人，我?guī)е畠号郎锨貛X，高聳的山林間，女兒嘰嘰喳喳興奮地說著。她那清脆的咯咯的笑聲，夢醒后還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邊。（作者系陜西省第六批援藏干部、《雪域阿里》作者）